顧青後來的課也沒有聽得太進去，大部分的時候，顧青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。

雖說顧青覺著這樣是分外的不好的，起碼是對夫子的不敬。可是顧青著實是打不起精神來聽夫子的講課，所有的心思都留在了關於浣衣房的事情上頭。

顧青也是知道自己誠然是這陣子同情心泛濫過頭了，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，在這後宮分明是應該被磨礪的更加心狠手辣一些才是。

可是顧青卻偏偏覺得自己好像是越來越悲天憫人了。

顧青也是都明白夫子那一番道理的，想來也是夫子瞞著所有人冒著掉腦袋的大罪才告訴自己這件事情的。

可是如果是讓顧青來選擇的話，顧青想，他寧願選擇去死吧。

也許穆寒的心裏頭也是覺得這些犯了大錯的人，沒有資格直接去死，他們是大罪之人，就應該留在這人間贖罪才是。

只有把自己的罪責全部贖完了，她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。

顧青想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吧？

“今兒個的課程就到這裏了，顧公子若是有什麽不會的地方，直接叫下人前來小人的府上即可。”

夫子收拾好了桌子上的書本，顧青這才回過神來就是要送送夫子，夫子卻是擺擺手示意毋須如此了。

“顧公子看來精神不是很好，想來應當是宮宴將近了，顧公子也不要過度勞累了，到時候累壞了身子，反而是會讓這些日子的努力付諸一炬了。”

夫子靜靜收拾著手中的書本，眸子也只是一直垂著不敢和顧青對視，似乎是十分忌憚顧青將他方才告訴顧青的那一番話告訴給穆寒一樣。

顧青也是知道的，既然是個秘密一樣的存在，如果自己不經意之間告訴了穆寒，那麽穆寒也定然是能夠猜到是夫子告訴自己的。

畢竟常歡和穆寒，也是個主仆關系。哪怕如今常歡忠於自己，但是顧青心裏頭也是知道的，如果涉及一些對於這個皇宮，甚至對於穆寒有害的事情，常歡還是會轉回了穆寒身邊的。

“夫子勞心了，想來是近日勞累了一些，我今兒個多休息一些時辰，明兒個便無事了。”

顧青的聲音淡淡的，似是為了讓夫子吃下一顆安心丸一般，顧青略略頓了頓後，還是補充了一句。

“夫子不用擔心，我也不是個愚人，什麽是該說的，什麽是心裏頭自己明白就行了的，我都是知道的。”

夫子聽著顧青的話身子微微一顫，似是沒有想到顧青居然會自己說出來這話一樣，良久卻也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。

“顧公子，有句話老夫雖知不當講，可是老夫知曉顧公子是個好人，還是應當讓顧公子知道的。其實這帝王之家，顧公子如此的憐憫之心若是露出給皇上看是極好的。可是如果是對人對事也是如此的，顧公子只會吃虧的。”

夫子瞧了眼外頭的天色，估摸著已經拖了不少時辰了，想來皇上今兒個也會來永樂宮來尋顧公子，自己也該趕緊走了。

“顧公子其實所學只是基礎，若是下個月的宮宴，怕當真是不夠的。顧公子若是有閑暇時間，不妨去瞧瞧其他宮殿的娘娘們，瞧瞧她們近日在練習一些什麽，做一些參考。”

夫子拱拱手告辭而去，門外頭的常歡送走了夫子這才進來服侍顧青預備著梳洗休息了。

顧青卻是長久的失神，常歡還以為顧青是依然在思考關於浣衣房的事情，預備著服侍顧青早些休息，興許明兒個有了其他新鮮事，自家主子就會忘卻一下這浣衣房的事情了。

可常歡哪兒知，顧青已經不單單是知曉這浣衣房的私刑制度了，更多的，是對著這皇宮開始隱隱害怕了起來。

顧青想起了之前穆寒中毒的那一次，顧青忽然明白，其實這皇宮裏頭的好人當真是鳳毛麟角的，想來自己碰到的，也只有白月和穆村了。

其他的人，自己怕是也無法相信了。

“主子你還是不要想太多了，今兒個皇上說有事不會來了，主子你也早點休息吧。”

顧青也是擔心常歡想太多，伸手拍了拍顧青的肩膀示意無事，便獨自出門去了小庭院裏頭開始對月思索人生。

顧青想要多想一些的，想想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，為什麽會面臨這種狀況，這個皇宮應該怎麽生活才行，還有......穆寒。

可是顧青想來也是真的這幾日太累了，光是在外頭什麽事也不做，風吹著吹著，他就開始犯困了，最後還真的趴著就睡著了。

常歡瞧著自家主子睡的和死豬一樣，也只是微微嘆了口氣，靜靜抱著主子回屋安置好了。

顧青做了個夢。

夢裏頭他還是那個醫大學生，正在忙碌著期末的解剖實驗，教授在他耳邊念叨著整個系救他的解剖技術能把死人給嚇活了。

顧青忙碌完了手上的實驗，分外煩躁的蹲到了廁所去抽煙。

先前他也是不抽煙的。

後來妹妹出事死了，那陣子他最絕望的時候，開始學會了抽煙，算是一種自我麻醉吧。

妹妹出殯那天，他頹廢的跟個流浪漢一樣，舉著妹妹的遺照走在人群最前頭，瞧著旁人冷漠的眼神，甚至還有人碎碎念說著他妹妹的死都是活該。

“本來就是個出去賣的，指不準是得了艾滋，家裏頭沒有臉說出來才說是發生了意外呢。”

“是啊是啊，賣自己身子給哥哥念書，可她哥哥也只是個慫貨啊，也不知她泉下會不會給氣活了呢？”

顧青沒有理會這些閑言碎語，只是靜靜用手遮蓋住了那遺照，生怕泉下的妹妹聽到會生氣。

和她生前一樣，氣的鼓起了連個腮幫子，大眼睛瞪成死魚眼，擼著袖子就是要和那人來幹一架方才罷休才是。

可是這麽一個“愛管閑事”的妹妹，卻有著自己這個廢物的哥哥，想來也是一種懲罰吧。

顧青先前送妹妹出殯的時候，整個人都飄飄忽忽的，跟個沒有魂魄的人一樣，也是沒有認真去註意那前來送葬的人。

直到在這個夢裏，顧青又一遍將那些人看了一遍。

有的人容顏模模糊糊的，怎麽也看不清。有的人，就算他們化為灰燼顧青也是能夠一眼認出。

顧青忽然之間瞥見了那個人群之中的那個黑袍男子。

因為是葬禮，穿的一身黑也不會有著什麽奇怪的地方，故而當時顧青也一直沒有在意這個男子。

只是當下，顧青在自己的夢裏，卻一下子覺得背脊發涼。

這個男子顧青見過的。

那一天，自己下樓去買東西，把自己給弄暈然後自己就穿越過來的那個男子，雖說看不見臉可顧青知道一定是那個人——

顧青想要沖過去喊那個人，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，看看是不是和自己結過仇的冤家，想要質問那個人一句為什麽要把他送過來這個地方。

可是顧青卻被人群給擠的越來越遠，怎麽也無法靠近那個黑袍男子，反而越來越遠，被拉扯著直接脫離了那片黑暗。

醒來的時候，顧青發現自己哭了。

枕頭上盡數都是淚漬，顧青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也滿是潮濕，嚇得進來的常歡以為顧青受了什麽委屈，大半夜的嚎啕大哭了。

“不礙事的，我沒事。只是做了一個噩夢，估摸著是被嚇哭了。”

為了表示自己的無事，顧青還不忘大大咧咧的笑了笑，想要試圖打消常歡的擔憂。

常歡聽聞顧青做了個噩夢，更是幾分擔憂之意了。

那眼神中就是寫滿了，“主子做噩夢了，糟了一定是因為浣衣房才做的噩夢，心裏一定受到了打擊要不要去請蘇太醫過來看看”。

顧青可不想這個日子去請個太醫過來，到時候傳了出去，旁人還不知道他顧青練習練出了什麽問題來了，宮宴將近之日流出點流言可是極其不利的。

“常歡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啊，我真的沒事兒，這年頭誰還不做個噩夢是不是？好了好了趕緊收拾一下，我自己起床，你去備個馬車，等下我要在皇宮裏頭轉轉，看看其他的嬪妃們最近都在學習一些什麽。”

常歡聽著自家主子終於開竅要去探查敵情了，一下子將方才的擔憂拋之腦後，忘得一幹二凈了。

先前常歡總是勸著主子要去探查一下其他嬪妃們學些什麽，自己也得練習些什麽或者做點防備，可莫要被他人戳中什麽弱點的地方，到時候丟了臉可就是問題大了。

可是顧青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，當真是讓常歡幹著急想不出個法子的。

如今顧青自己同意了這件事情，常歡當真是比顧青還要高興的，拋下了顧青就跑出去張羅著備馬車，以及研究著要去哪個宮殿看看嬪妃們。

顧青頗為無奈的看著滿是興奮的常歡，甚至都開始懷疑其他宮殿是不是有他的小相好了。

笑著笑著，顧青心裏頭忽然升起的空落感一下子將他拉扯回那片黑暗之中。

好像一瞬間，顧青又回到了那場葬禮上，那個黑袍男子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妹妹的遺照。

濃重的悲戚感一下子湧了上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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